【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亨凯】
“我是国防总司令，是一名国家公仆，也不是什么政党的领袖，我不能去找他们说自己想干什么。等议会召开后，议会有一套选举总统的程序，那时如果他们说让我去干，再来讨论这件事不迟。”
12月28日，缅甸举行全国大选，国防总司令兼代总统敏昂莱在首都内比都的一个投票站投票出来后，当记者询问他是否在大选后担任总统一职时，做了上述回答。
根据缅甸现行宪法，由民族院议员、人民院议员和军人议员各推出一名副总统候选人，并通过再次投票从中选出总统和两名副总统。
而在稍早前的12月4日，拥有军方背景的缅甸第一大党联邦巩固与发展党（下简称巩发党）主席钦伊在竞选宣讲时直言，“新的政府如果不能和军队背对背、心比心的合作，那么肯定的是，这个新政府改天一定会倒台。投票的时候要把这一点作为标准来投。”
5年前，缅甸军方指控大选舞弊，并接管政权，缅甸随之陷入全国动荡的泥沼之中。虽然反对派都极力批评大选的公平性，并号召抵制大选，但缅甸国内外社会都非常清楚，这次大选虽然无法解决当前所有的政治问题，但依然会为缅甸回归“正常国家”起到推动作用。
12月28日早上，敏昂莱前往内比都的一个投票站投票后，向记者展示小指上代表投票成功的印泥。法新社
把票投给“政府”
与内比都相隔550公里的缅北腊戌，是缅甸当前局势和大选的一个缩影。二战时，腊戌是滇缅公路的重要枢纽，而在后来很长时间内，这座由华人及各少数民族聚居的城市，只是默默承担着中缅边贸流通，远离内地的政治斗争。然而，2023年10月27日，以果敢同盟军为首的“三兄弟联盟”在缅北发起“1027行动”，经过2个多月后，就攻下了果敢地区，并在第二波攻势下，占领了腊戌市。
在腊戌经营着一家小食店的华人小杨（化名），战时举家逃离至其他城市，在高昂房租和陌生环境的压力下努力生活。2025年4月，在中国的斡旋之下，腊戌重归缅甸政府手上，小杨一家便立即返回自己的家乡。由于中缅边贸通道至今尚未实现完全恢复，再加上由于政治动荡导致物价上涨、汇率下跌，人们生活困难，小杨的小食店生意时好时坏。因此，她的心思都放在了生意好不好的问题上，而不是选举。
她通过微信告诉自己远在国外的哥哥，她把票投给“政府”，也就是巩发党，但她根本不知道候选人是谁。她的理由是，“我们本来就是在缅甸‘政府’手下生活，他们赢了我们也‘安心’，别的人也不可能赢”。这可能是腊戌大多数华人的共同心态，大家并不太关心政治，分不清巩发党、军人和政府的复杂关系，大家期待的是尽快结束动荡，恢复正常生活。
抓住大选的“一线生机”
缅甸自2010年启动民主转型以来，包括本次大选在内已举办了4次全国大选。纵观这4次大选，2010年大选是从从容容、游刃有余的常规程序。因为军人政府耗时10多年精心起草了一部宪法，建立了一个唯一的全国性政党巩发党，并毫无意外地顺利将权力从军人的右手移交到巩发党的左手。
2015年大选是欣欣向荣、充满希望的社会运动。在社会不断自由化的浪潮中，与其说民众把票投给了民主的符码，不如说民众把票投给了可期待的未来。2020年大选却是关系撕裂、矛盾激化的文化创伤。各个政治利益集团在选举中进入零和博弈，对出乎意料的选举结果，均作出了应激性反应，随后国家陷入了动荡不安的5年。
2025年大选则是匆匆忙忙、连滚带爬的一线生机。因为本次大选，不论是对于敏昂莱政府还是缅甸社会来说，都是结束当前缅甸困局的最好出路，只是在内忧加剧的局势下，本次大选展示出了许多“临时性”特征。
首先是大选的分段式举行。由于安全局势问题，本次大选计划分3次举行，分别是2025年12月28日、2026年1月11日和1月25日举行。缅甸全国有330个市，第一阶段在102个城市举行，第二阶段在100个城市举行，第三个阶段则在63个城市举行，而剩余的65个城市则无法举行。
而这个第三阶段直到选举开始的3天前，也就是12月25日才由选举委员会发布。然而就在选举前一天12月27日，选举委员会又再次宣布增加31个无法举行大选的城市，使得无法举行大选的城市从65个上升至96个。
12月14日，缅甸人民党在街头开展拉票活动，为即将开始的大选做准备。法新社
其次是对政党管理方法的改革。2023年，敏昂莱政府对原有的政党登记法做了大幅度修改。在新法中，政党被划分为两类：参与全国性竞选的政党和仅在单一省邦竞选的政党。起初，新法要求全国性政党要拥有10万名党员、1亿资金、在全国一半以上城市建有支部并竞选全国一半以上的席位。而地方性政党则要求拥有1000名党员、1000万资金、在本省邦内5个城市建有支部并至少参选一个席位。
然而，鉴于目前的格局，上述要求过于严苛，并受到许多政党的反对，随后敏昂莱政府又修改了对全国性政党的要求：将党员数量降至5万名、党支部的数量降至全国三分之一的城市、要求竞选席位也降至全国的四分之一。这一系列操作，使得缅甸的政党数量从2020年的91个降低至如今的57个，且全国性政党只有6个。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特征，即选举制度的改革。如果说，前两个特征均有其“临时性”的时代特征，选举制度的改革则有着一定的政治意义。缅甸自独立以来的选举制度均采用简单多数制，即赢者通吃制度，这使得实际的选票和选举结果的代表性出现了争议，如在2015和2020年，巩发党作为得票第二高的政党，在476个联邦议会席位中只获得33席，而许多地方性和民族性政党更是颗粒无收。
为此，敏昂莱政府本次将大选改为结合了简单多数制和比例代表制两种制度的混合成员比例代表制。具体而言，人民院330席，继续采用简单多数制；民族院110席中，84席为简单多数制，26席为比例代表制；省邦议会的364席中，322席为简单多数制，42席为比例代表制。不过，随着巩发党已失去了其最主要的竞争对手，这次的选举制度改革更多是地方性和民族性的小政党受益。
真正的考验在选后
当然也有一些政党或候选人在竞选中遭遇了“阻力”。如有大量原民盟成员加入的全国民主力量党，由于没有满足作为全国性政党的党员数量要求，而在选前被撤销政党执照而无法参选；人民先锋党主席由于尚有银行贷款未还，而被吊销参选资格。
此外，在选前选后，妙瓦底市、曼德勒市等地发生了炸弹袭击事件。由于此前敏昂莱政府出台了《防止阻碍破坏多党民主大选法》，任何不利于大选的言行都有可能因此获罪，而最高刑罚可达死罪，导致12月28日的投票在热闹中又存在着一股特别的“安静”——人们不在公开场合和社交媒体讨论大选相关事宜。
有着缅甸宣传部背景、旨在改善缅甸在国际社会形象的缅甸叙事智库，在投票现场接受媒体采访时也坦白承认，人们是在“恐惧”中来进行投票的。
客观的安全环境条件和大选新规，虽然维护了巩发党作为缅甸第一大党的地位，但本次大选也为这5年来已经边缘化的政党政治提供了发挥空间。曾经在2020年大选有着一定人气的人民党和人民先锋党，有望在本次大选获得一定的席位。原本属于掸邦政党的掸族民主党，改名为掸与各民族民主党并在全国范围内参选。
12月28日，缅甸举行大选第一阶段投票。央视新闻
尽管有诸多不完美，第一阶段的大选已经完成。即便还会有诸多缺陷，后两次的大选也都会被完成。因此，本次大选的重要性并不在于大选本身是否能够顺利举行，而是在于大选过后的权力交接问题。大选过后，缅甸才将面临真正的政治考验。即本文最开始的问题，谁将担任总统以及国防总司令？同样问题还涵盖国防副总司令、两名副总统和两名议长之职。
大选可以不尽如人意，选后的权力分配则需尽善尽美。否则，2025年大选所带来的一切政治转机，都有可能得而复失。总而言之，缅甸重回正轨之路，依然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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