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欧的“斩杀线”

  为什么一个人会跌落到斩杀线之下?最核心的原因是刚性支出太高,储蓄太低。

  市场经济环境中,绝大多数人没有铁饭碗,收入不稳定。如果因为某些原因丧失了收入或收入大幅降低,储蓄无法支撑刚性支出,生活水准就会急速下降,甚至跌落到社会底层。

  跌落到斩杀线之下,最终被斩杀的往往是中产,而不是绝对贫困那些人。绝对贫困的人反而没这么多刚性支出,也习惯生存在贫困之中。习惯贫困的人,陷入贫困后,反而能生存更久,不会轻易被斩杀。斩杀线不是一个绝对的数字,中产的斩杀线,比穷人的斩杀线,高很多。

  斩杀线哪个国家,哪个社会都存在,都有跌落到斩杀线之下的人。美国有,中国有,所谓的欧洲福利国家也有。

  再富的国家也有穷人,再穷的国家也有富人,毕竟共产主义还没实现。

  中国人是从贫困中走过来的。大家可以读一读《许三观卖血记》。如果你说这只是一本小说,当年河南的卖血村总是事实吧。“胳膊一伸,露出青筋,一伸一拳,五十大元。”

  那时,居民没钱。政府也没钱,但政府也在努力做事。大概在2008/09年我去过一次贵州,参观了一个岩洞中的“洞中村”。这个村子建在一座岩洞中,所有的房子都没有屋顶,墙壁是木板竹席拼凑的,电器是二十世纪的,还有黑白电视。然而,这个村子有自来水和电。

  最近十几年经济发展,居民和政府的钱都更多了,花在扶贫上的钱也更多了。因为绝对贫困,跌落到斩杀线以下的人数无疑在减少。

  穷国有斩杀线也就罢了。美国经济这么好,世界第一强国,人均GDP 8万美元,消费如此强劲,经济火得发烫,为啥这么多人跌落到斩杀线以下?

  斩杀线和绝对的贫富无关。储蓄除以刚性支出,就是你离斩杀线的距离。

  什么是刚性支出?衣食住行加医疗。对穷国来说,主要是衣食,解决“温饱”。对美国这样的国家,衣食解决了,问题出在“住”、“行”、“医”。

  美国人挣的多花的多,刚性支出高。先说“住”。

  在美国,有房的,需要付房贷房产税,没房的,需要付房租。

  我曾经在美国LA远郊区有套房子,17/18年买的,23/24年卖掉。中间一直出租。美国租房子,租客需要提供资料远比中国多。我记得当时中介给我发了一份三四十页的租客申请书。包括工作证明、公司信函、收入证明、税单、银行流水单、信用报告、无犯罪报告等等。中介会做Tenant Backgroud Search。 

  微博上一位美国博主,说他租房给一个有过个人破产记录的,租了十年一直没出纠纷,以此证明有不良记录的人也能租到房。但他租房的时候也非常犹豫,问了律师,让银行开了保证书,最后才租。这不正说明了,绝大多数房东是不愿意租给有不良信用记录的人吗?

  美国媒体曾经造谣过中国的“信用分”,说没有信用分在中国寸步难行。实际在美国信用记录不好,才是寸步难行。美国媒体造中国的那些谣,其实在美国自己身上都能找到影子。

  房东挑选租客,工作不稳定不租,有不良信用记录不租,肤色政治太正确不租,反正租客多的是,干嘛给自己找麻烦。于是,有不良记录的人,要不出更高的价格,要不就只能去贫民区或露宿街头。

  再说“行”,除了纽约等少数几个大城市,美国基本没有公共交通。汽车在美国是生活必需品。有个车,就得上保险,还得有油费。这方面也有一笔刚性支出。

  最后说医疗。中国互联网舆论场上有很多关于美国医疗的恐怖怪谈。客观说,如果你有工作,雇主替你交医保,美国的医疗没那么恐怖,还可以。但一旦你没有工作了,要不你自己交医保,要不你保证永远不会生病受伤。医保如果自己交,就是一笔巨额的刚性支出。

  美国普通老百姓的问题不是穷,而是刚性支出太高。这些刚性支出,也是美国GDP增长和服务业消费火爆的根本保证。美国政府不需要促进消费,因为美国老百姓不得不消费。

  美国人刚性支出高,还不存钱。

  众所周知,美国人不喜欢存钱。很多挣钱不少的中产,也是拿到工资才能付得起账单,Paycheck to Paycheck。我房子曾经有一位租客,是因为工作原因,从外州搬到加州。他薪水不低,一个月税后能挣一万刀出头。但主要银行账户余额只有几百刀。幸亏公司额外给了一笔relocation allowance, 否则搬家的钱都估计付不起。这位租客虽然年薪六位数,但如果丢了工作,很可能也会跌落到斩杀线以下。

  高刚性支出,低储蓄,所以斩杀线这个问题在美国格外严重。很多美国人年薪六位数,看着工资不少。但刚性支出一月几千美元,储蓄可能连一个月的刚性支出都覆盖不了。

  从数字上,中国人平均比美国人穷,但大多数中国人对斩杀线无感。

  中国人的刚性支出本来并不多。衣食行都很便宜。小城市也有公共交通,不行可以买个电驴。和美国相比医保也很便宜。

  中国人喜欢存钱,居民存款金额最近几年年年涨。中国人家庭观念强,年轻人没积蓄,父母有,父母往往还愿意兜底。撸网贷的年轻人,欠一屁股债,最后父母帮着还。现在不是“养儿防老”,而是“养老防儿”。不管咋样,不加杠杆不负债,中国人还是离斩杀线比较远。

  大家可能注意到,我说了衣食行医,但漏了“住”。

  中国的斩杀线,就是“住”。具体来说,就是房贷。如果租房,灵活性还比较高,可以租便宜的,甚至回老家,去县城。房贷可是要还的。

  最近两年,房地产泡沫破裂,房子跌价。同时因为泡沫破裂,经济增速下滑,很多在高点杠杆购房,然后丢掉工作的人,体会到了斩杀线的滋味。这些人表面还有套上百万甚至几百万的房子,也不是扶贫关注对象。但实际上已经尝到了“斩杀线”的血腥味。

  对房贷借款人的保护,中国和美国各有优劣。一方面,美国的大部分房屋贷款是无追索权的,但中国绝大部分都是有追索权的。另一方面,在中国,如果无法保障被执行人及其所扶养家属生活必需的居住房屋,法院是不能强制执行拍卖唯一住房的。

  对公司欠债人的保护,中国不如美国。在美国,有限责任公司,公司破产就完了。在中国,要失信,限高。民营企业拿银行贷款,基本大股东都要签个人无限连带责任。这一点是好是坏,不同人有不同观点。

  我们讨论斩杀线,并不是要证明中国多好,美国多坏。而是要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没有地上天堂,美国不是,中国也不是。“斩杀线”哪里都有,只是程度不同。美国今天碰到的“斩杀线”问题,中国未来也可能发生,甚至正在发生。

  “斩杀线”在美国过去有,现在有,未来还会有。但美国今天真正的问题是 - “斩杀线”问题在最近三年,快速恶化。

  上图是美国政府的官方统计。一些三方研究机构认为纳入统计的标准过严,这个数字是低估的。但即使是官方数字,2022-24年,无家可归的人数从58.2万,上升到77.1万。两年增长了32%。这段时间美国的经济很好,GDP增速相当不错,纳斯达克从2022年底的10466涨到2024年底的19311,几乎翻倍。

  在经济火热,股市暴涨的同时,无家可归人数增长了32%。如果经济不好,衰退的时候又会如何?

  在美国,无家可归的群体人均寿命比平均水平低三十年。无家可归群体平均只能活到47岁,而无家可归的女性平均只能活到43岁。不需要其他文字,这个数字本身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最后两句话说说欧洲。

  下图是OECD统计的,每10万人中,无家可归的人口比例。

  大英帝国遥遥领先,不愧是老牌资本主义国家。法捷德紧随其后。美国要追上西欧几个国家,还需要加倍努力。

  不过,英法德有比美国好的地方。美国大概40%的无家可归者是露宿街头的。英法德绝大部分无家可归者都能找到一个临时性的收容所。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的比例,上图的这些国家,只有捷克超越了美国。

  以福利著称的西欧就没有“斩杀线”?我不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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